一
那日, 雪停, 我拉開窗簾, 看老爺已經把新雪鏟除乾淨;
再往對面一望, 對面停著幾輛車, 都被冰雪覆蓋著, 樣子十分有趣.
所以, 我就拿著相機向他們走去拍兩張特寫.
走在雪上, 當然沒有走在平地上方便,
但是, 只要走在車子輾過的痕跡上, 也還行得通.
所以, 我就帶著一絲興奮, 漸行漸遠了.
二
不遠處, 一位窗著長統靴帶著相機的太太迎面而來, 我們寒喧兩句就結伴同行.
我指著不遠處說: 哪, 三部車陷在那裡.
你就看到為首的那一輛前輪轉個不停, 後輪就是纹風不動.
一位包著頭巾的錫克教徒拿著鏟子在幫忙,
一位華人也拿著鏟子在幫忙.
然後他們一二三, 一二三地, 前推推, 後推推.
但是, 車子就像兒歌裡那棵拔不動的羅蔔一樣, 一點都不領情.
三
我們沒幫上忙, 繼續閒逛去. 沒多遠, 又和一位正在鏟雪的先生打招呼.
那位先生無奈地說: 你看! 我的車.
啊! 他的車再滑一公分, 就會碰到他家鐵閘門哪.
我就跟他說: 那裡陷了三部. 那位先生探出頭去看, 彷彿得著安慰.
他說: 至少, 我的車還在自家車道上.
四
繼續前行, 又和一位正在鏟雪的先生打招呼. 我請問他: 可以幫你照一張相嗎?
就這樣嗎? 他把鏟子比畫兩下詢問著.
我點點頭, 說: 是的.
照了相之後, 這位帶著紅帽子的老先生看我這麼愛雪,
他很熱情地跟我們說:
我後院, 一整圈都是這麼高大的冷杉(fir), 上面全是皚皚白雪.
老先生用手在空中畫了一大片.
他把鏟子一放, 就帶我們到他家後院看雪去.
哇! 我和同行的廣州太太都同時讚嘆起來.
那高大, 統一又美麗的樹籬和他隔鄰的大房子的二樓屋頂都要一樣高了.
五十年前, 我把他們從北岸帶回來, 一棵棵種下去, 只有一棵沒種起來.
老先生帶著一點遺憾, 卻有著更多的自豪地說.
你看, 那時候他們這麼小. 老先生兩隻手一上一下在胸前一比.
我想像著他比畫的當年的那些小樹苗, 大約十五公分高.
看著這些被雪覆蓋, 如此高大的, 老先生自己從北岸帶回來, 還親自種下去的樹,
我跟老先生說: 他們比我老ㄟ……
老先生對他這些五十幾歲的樹感到很驕傲.
他說: 你知道他們每一棵有多寬嗎?
老先生指著他工作室旁邊的縫隙給我們看.
他說: 你看! 六英尺寬.
老先生直指遠方高大的玻璃屋說: 那是我的暖房.
五
老先生問:
要不要從我的陽台上看過去?
老先生拿來鏟子就要鏟. 我看那雪少說也三十五公分厚,
從這裡鏟到陽台, 豈不是要累壞他老人家,
連忙表示不用, 並且謝過他老人家.
這會兒, 老先生就帶我們去他的工作室.
他打開工作室的凍櫃, 讓我們看他家收成的冷凍藍莓, 冷凍豆子. 然後,
他開了工作室後門,讓我們再就近一點看他的溫室.
還就近些看他的蘋果樹, 梨樹, 李樹, 藍梅樹,
還有一棵專爲松鼠種的忘了樹名的樹.
是的, 暖房後面的樹籬,才是院子的盡頭.
我說; 你家院子好大. 他愉快地說: 長240英尺, 寬68英尺.
他指著他工作室後門邊的兩棵樹,說: 這葉子會刺人, 讓人不舒服.
我說; 這種聖誕節用來做花環作裝飾的紅果冬青是有毒的,
放在門上面的白果冬青就沒毒.
他說: 對. 所以, 前院還有一棵就被他全剪了.
免得滿地落葉, 刺了他整理花圃的太太的手了.
老先生邀請我們: 夏天到他家陽臺喝喝茶, 欣賞後院景色.
六
我問老先生一個問題:
你是溫哥華人嗎?
他說他的先祖來自美國. 他問我: 你知道United Empire Loyalists嗎?
我搖搖頭.
噢. 就是當年, 美國不要女王. 所以, 我們的祖先就從美國來到加拿大.
所以, 我是加拿大紐布朗斯維客 (New Brunswick)的人.
我一聽說紐布朗斯維客, 就把手往極東一指, 說: 好遠.
他說: 他太太是撒絲卡球恩草原地帶的, 也不近…..
謝過老先生, 跟他說耽誤他鏟雪了.
老先生說: 他也需要這樣像這樣聊聊天, 休息一下.
七
告辭老先生之後, 同行的太太說: 你的英語說得不錯ㄟ.
他說: 這樣好了, 我們用英語交談好了.
我跟他說: 好! 我們來練習.
我倒沒告訴他 我兒子覺得我的英語沒長進
然後這位太太開始考我了.
那個景不美, 因為有那根電線. 怎麼說?
我就把我的說法告訴他.
之後, 在雪地上, 這兩個中國人就開始用
有限的英語結結巴巴討論攝影取景問題.
八
和廣州太太道別之後, 從馬偕小學小徑往家的方向走去,
正好遇到先前正在鏟雪的印度鄰居.
他問我, 你好嗎?
我說: 很棒, 今天照了幾張好照片.
他說: 你要照我家嗎?
印度人都是住超級大房子的.
我的這位鄰居一定對他那又新又大的房子感到很驕傲.
聽他問我要不要照照他家, 讓我有些受寵若驚, 又不知所措.
我不好意思說: 其實我只是胡亂照.
我也不好意思說: 其實我急著回家做飯了.
我只好虛偽地做做樣子, 擺出行家的pose, 照照他家的欄杆.
他大概不太高興:
他有一棟那麼美的房子, 而我居然只蹲在那裡照他家的欄杆.
在照欄杆時, 我自己都覺得很心虛.
因為, 太陽出來了, 雪融了些,
這欄杆上的雪並沒有先前我家欄杆上的雪多,
這樣自然就缺少了早先雪多一點時的
震撼.
九
才在兩下為難就聽到背後有人嚷嚷: 喂! 你還活著啊?
轉頭看去, 原來是老爺開車出來尋人來了
我說: 你車上沒放鏟子還敢出來!
過去那裡剛陷了三部車, 你看看前面這裡掉個頭, 回去吧!
說時遲那時快, 話沒說完, 老爺的車子已經動彈不得了..
這位印度鄰居和斜對面一位剛在鏟雪的白人少年都趕快跑來幫忙.
那少年人跟老爺說方向盤轉右, 向前開. 之後, 他拿著鏟子挖一挖.
他又叫老爺方向盤轉左, 向後開. 他又拿著鏟子挖一挖.
我雖然無奈於車子的動彈不得,
卻也佩服這些白人小孩之訓練有素.
最後, 來了一位大陸人.
他從Landrover車上下來, 他拿出繩索, 打算將我們的車拉出來.
但是他在我們車子的底盤前部找找, 後部找找, 就是沒找到一個勾子來掛那條繩子.
然後這位華人坐上我們的駕駛座, 前進後退, 也是動彈不得.
印度鄰居說: 換我來. 然後, 他也坐上駕駛座.
之後, 他死命開, 終於把我們的車開出來了.
他問: 你們家在哪裡? 然後我和老爺就跟在車子後面, 一路跑回家.
他開得很順, 除了在我家門口轉進車道之處稍微跌跌撞撞 ,
狼嗆一陣之外, 車子 終究開進院子.
十
此時, 鄰家女孩潔西卡跑出來了.
他說: 有一回, 一個亞伯特省的朋友二十分鐘路程的路他開了四個鐘頭.
他說: 那個省是常常零下四十度的省, 他們是平常就有準備的, 都還要開成這樣子.
我們這裡是不習慣下雪的地方, 遇到下雪更麻煩.
他說: 有一回我從溫哥華市中心開回來, 平時二三十分鐘車程,
那天我從下午二點開到晚上八點.
那天出門沒下雪, 誰曉得回來就下了.
所有人的車子都卡在路上.
現在, 我一聽到要下雪, 一定趕快加滿油.
車子裡一定要準備毯子什麼的,
不然, 卡在路上, 車子又動彈不得, 怎麼辦?
我跟潔西卡說: 以前, 我很神勇, 就這樣開出去也沒事,
怎麼知道老爺一開就卡住了.
潔西卡說: 因為這次來的不是太平洋的濕雪啊!
這道理我就不懂. 我想: 相信我比老爺會開車到是比較容易些.
十一
經歷一場虛驚之後, 老爺決定: 走路買菜去.
和先前一樣, 你不知道在雪地上遇到的每個人的貴姓大名,
你只是像避過年獸一樣興奮地問他們:
Not bad, eh?
然後他們也笑容可掬 十分恭喜地回應你:
Very beautiful, eh?
十二
今天 ,
你在這個社區裡遇到的人,
可能是你過去幾個月在這個社區裡遇到的人數總合.
下大雪了, 沒有雪胎的溫哥華人, 那兒都不能去了, 倒是大家都跑出來了.
在天寒地凍裡, 大家都要打一聲招呼, 要講兩句話才行.
迥然吾亦見真吾哩.
在冰雪苦寒的洗鍊與沉澱之下,
本我裡的淳樸與善意重新展現出來,
人我之間就變得更為體貼與親近了.
這就是啦:
低溫之下, 必有暖流;
絕地之內, 也有春天啊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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